也一周年了│告别“萨特故居”

 

 

今天才发现,原来去年是选了一个迄今为止历史上“2”最多的一个日子—2022年2月22日—搬的家!

 

虽然不能与“那个”一周年相提并论,但它好像也正在改变我的生活……但愿这6个“2”为余生带来一点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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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让居易|©法兰西360

 

 

 

在居住整整二十一年之后(20012月至20222),终于在20222月彻底离开“萨特老家”,告别了巴黎六区那个连咖啡馆冒出的浓郁咖啡香里都飘逸着自由精神与文化气息的“圣日耳曼德普莱(Saint-Germain-des-Prés)……

 

然而,回顾近一年来在巴黎为找房和搬家而遇到的种种坎坷与奇特经历,忽然觉得其中也不只有困惑、焦虑、烦恼与劳累,也有不少具体实用的“硬核”知识和令人“茅塞顿开”的启示与醒悟,于是决定择要记录下来,与读者朋友分享,在见证个人生活的这一重大变迁的同时,也许还能为人们提供些许对深入了解法国有益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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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们曾尝试连我一起“出售”

 

我最早知道得离开“萨特故居”是2020年年初,“新冠”刚在法国开始流行的时候。

 

有一天,房产管理公司告诉我,我租的房子的主人洛伊(LOY)老太太去世了。

 

我虽然在她的房子里居住了21年,但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叫洛伊的房东老太太。我和她的唯一一次交往,大概是她去世的前一年,她把房产管理公司更换的楼门密码转寄给我;我收到后给她写了封短信,向她表示感谢。

 

如此而已。剩下的一切关于房子的事务,从每个月缴房租到有一年厨房维修和淋浴改建,一切都由房产管理公司负责处理。

 

据很多年前同一层对面房子的女主人告诉我,她以前见过洛伊老太太,她是一位法语老师,人很热情,曾教过她法语;早已退休,住在凡尔赛。这大概就是我知道的关于我的房东洛伊老太太的全部情况。

 

房产管理公司经理在告诉我洛伊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时,还给我详细介绍了我作为房客可能遇到的几种情形。第一种情况是,维持原样,继承人们继续按原契约出租该房子,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第二是继承人们收回房子,用于自己或直系亲属居住;第三种情况是继承人决定出售房子,瓜分所得;对这后两种情况,继承人有权收回房子,但只能在租约三、六、九年限到期时,终止租约,而且必须提前六个月用具有法律程序效力的方式通知房客。

 

当时,我的租约的最近一次默认续约时间是20192月。所以,房产管理公司经理安慰我说,无论怎样,你都有权居住到20222月份租约最近一个三年期到期,继承人们没有权利在此期限前把你赶走;即便他们要让你走,无论因为哪一个理由,都必须在20222月契约届期前6个月通知;而且,如果是因为出售该房子而让你走的话,你还有优先购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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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心里便知道:离开圣日耳曼德普莱“小村”的日子不远了……

 

不久后的一天,终于接到了继承人之一的安图瓦纳·洛伊(Antoine LOY)先生打来的电话,向我说明了继承人们的打算。

 

原来,洛伊老太太自己孤身一人,没有子女。她去世后,这套房子便按继承程序,传给了她的十一个侄子侄女或外甥辈的非直系亲属继承人;

 

这十一个按照安图瓦纳的说法原来几乎不相往来、有的甚至都不相识的侄辈亲属忽然被这份“从天而降”的遗产连系在一起,形成了法国法律上的一个“indivision(未分财产)”继承人团体,而且还在法国人的“微信”—“WhatsApp”上专门建了一个群,用于商量这份珍贵遗产的处置。

 

遇到这样一种继承局面,那房产管理公司经理跟我说过的“维持现状”的前景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这十一个继承人是不会愿意以每月或每年分享房租的方式来接纳这份遗产的,而且在管理上,这几乎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安图瓦纳·洛伊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的堂/表兄弟姐妹们一致希望把这房子卖了,然后按份额分享卖房所得。虽然安图瓦纳没有说出“尽快”两字,但我从他的语气和叙述里是感觉得出他们那“迫不及待”的心情的。

 

当然,他们都知道,在202226日租约到期之前,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让我离开,法国法律对房客在这方面的保护是绝不含糊的。除非我主动搬离;当然我是不会在租约到期前轻易离开,提前放弃“萨特邻居”这个“头衔”的。

 

安图瓦纳在电话那端似乎也已猜出了我的心思,便说,他们打算在租约到期之前就把这房子挂牌出售,而且注明有人居住,新房主如果是投资人,也完全可能在买下房子后继续延续租约,让房客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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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思说白了就是:他们准备把我和这房子“捆”在一起“卖”了!

 

当然,对于当时并没有搬家心理准备、也还不想离开这街区的我来说,这也属于“上上策”,也是继续留在这房子里不动的最理想途径,尽管这可能性不是很大。

 

过了几天,安图瓦纳·洛伊先生便带着一位女摄影摄像师来到家里,挑选最好的角度为房子拍摄了出售广告照片;

 

而我则也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老老实实地配合安图瓦纳安排的潜在买主的看房计划,不知不觉做起了“和房子一起被出售”的梦来……

 

 

忽然,(未来的)总统候选人泽穆尔和他女友出现了!

 

我记得来我家里来看房的客人和新冠病毒几乎是同时到来的。

 

安图瓦纳刚把售房广告传播出去,马克龙总统便宣布法国进入“战争状态(nous sommes EN GUERRE !)”,开始了第一次全国“禁足”,所以,来看房的人寥寥无几。

 

直到20206月份第一次解禁后,安图瓦纳自己的事务所和波纳巴特街的另一家高端房产事务所才陆陆续续地领着几个潜在买主登门看房。按照法律规定,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房客必须配合,允许或提议在一定的时间段接受买主参观房屋。

 

而我则也把每次来访当作“考察”可能的未来“房东”的机会,心里默默地猜度着成交和成为其“新房客”的概率…..

 

大约到了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经过几次“演练”,也已渐渐适应了玩这一“看房”和“被看”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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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下午,一个场景令我彻底惊诧了!

 

安图瓦纳先跟我约好,说有人要来看房。到了约定的时间,听到门铃响,我便象往常一样从办公桌前起来开门。

 

打开门,第一个跨进来的人让我一愣: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艾里克·泽穆尔(Eric Zemmour)吗?

 

那还是2020年的初夏,泽穆尔当然还不是法国总统候选人,也没有象今天那样红得发紫,不过,已经是一个“名声鹊起”的人物;而且我个人对他还是很熟的。

 

因为我曾经是法国著名媒体人、幽默作者罗朗·卢基耶(Laurent Ruquier)的忠实“粉丝”,特别喜欢看他在法国电视二台每周六晚上的一个名为“On n’est pas couché(我们没有躺平)”的时事政论性“脱口秀(talk show)”节目;

 

大约在十多年前(2006年至2011),泽穆尔便是这档节目的两个“反派”评论人之一,他在当时节目中所承担的“叛经离道”的“论战者(polémiste)”角色虽尚未铸成目前“总统候选人”的“身段”,但已经给人印象深刻,在移民、欧盟、法国前途等话题上锋芒毕露,有时甚至振聋发聩,每每给予卢基耶这一档节目与众不同的时事讨论风格……

 

有论者(也包括卢基耶本人)甚至认为,卢基耶节目如同一个小型实验室,给了泽穆尔五年时间和机会,对他2022年参选的各种思想和纲领作了事先的“公测”,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粉丝群”…..

 

我不是泽穆尔的“粉丝”,也不会投他的票选他当法国总统;但我不否认他作为媒体评论人的角色对法国社会包括移民在内的各种现实问题的公共讨论所起的积极作用,甚至还欣赏他作为媒体人和公共“辩论者”的出众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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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天迎面撞见正跨步进我家门的泽穆尔,确实还是感到不是一般的惊讶。

 

我在礼节性问好之后,加了一句:“我认识您”。

 

泽穆尔似乎马上意识到一个可能的误会,连忙立即回了我两句:“我是陪客,我是陪客(Je suis accompagnateur, je suis accompagnateur)”。

 

原来,泽穆尔不是自己要买我住的房子。他只是“陪同”他那当时谁也不知道的“女朋友”前来我家看房的。

 

那“女朋友”就是今天尽人皆知的泽穆尔的主要幕僚和伴侣、可以一手操天的总统竞选主管萨哈·柯纳佛(Sarah Kna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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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泽穆尔小35岁、年仅29岁的萨哈·柯纳佛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她在获得BAC并读完预科后,报考巴黎萨克雷高等师范学院(ENS Paris-Saclay)未成,于2013年被巴黎政治学院(Sciences PO Paris)公共事务硕士课程录取,同时还在巴黎邦岱翁索邦(Université Panthéon-Sorbonne)注册攻读一项经济学与政治学双学士文凭。

 

2017, 萨哈·柯纳佛在泽穆尔鼓励下报考“ENA(法国国立行政学院)”,被录取成为“莫里哀届(Promotion Molière)(2018-2019)”学生。ENA毕业时排名考试名列前茅,使她有资格选择进三大精锐职系(Grands corps);本想进财政监察总署(Inspection générale des Finances)职系,但因该职系给予一项否决意见而未成,遂于2020年“退而居其次”,进入法国国家审计法院(Cour des comptes),当助理审查官;2020年春天,柯纳佛加入国家审计法院负责审查总统府年度财务的稽查队;

 

20219月,萨哈·柯纳佛从国家审计法院“停薪留职(mise en disponibilité)”,专心襄助泽穆尔竞选总统。同时,她与泽穆尔的情侣关系被法国媒体曝光;202111月,法国名流八卦周刊“Closer”甚至披露萨哈·柯纳佛已怀有泽穆尔的孩子;泽穆尔最终不得不在20221月的一次采访中正式承认与萨哈·柯纳佛的情侣关系……

 

从萨哈·柯纳佛和泽穆尔来我家的时间推测,那时她应该已经是法国国家审计法院的审计法官,而且大概随她所属的“稽查队”正忙于检查爱丽舍宫马克龙总统的财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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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哈·柯纳佛从18岁起就住在巴黎六区的圣日耳曼德普莱街区(Saint-Germain-des-Prés);照此算来,虽从未谋面,我们已经是10多年的“街坊”或“同村”人了。

 

那天进我家后,她主动告诉我:她就住在我家的街对面,她的房间可以和我家隔街相望!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多次偶然遇见泽穆尔在本街区转悠,还曾看到他走进街对面的门,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当我听到萨哈·柯纳佛告诉我这些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心想坏了!她不象个投资人,看来继续租住这房子的梦想要泡汤!

 

但我还是很镇静、但却“别有用心”地问了她一句:“你买了这房子还愿继续租给我么?”

 

“不,是我自己住的”,她直爽地回答;大概是想安慰我一下,她又半开玩笑地加上一句:“我可以把街对面的房子让给你!”

 

泽穆尔在一旁也趁机说了一句:“好主意!”

 

在“参观”过程中,泽穆尔发现我的书架上挂着一大堆媒体“委派证(accréditation)”胸卡(其中有总统府的),便有点紧张、警惕地问我:“您是……在媒体工作?”

 

在和泽穆尔一起第一次看房后没过几天,柯纳佛又来我家看过一次房。这一次陪她来的,显然是她自己的父母亲。她父亲据说是个企业家,西装革履的,看上去一副(右派)成功商人的严肃模样;她母亲的职业比较新锐,叫“催眠治疗师(hypnothérapeute)”。从他们一丝不苟的神情看来,他们为女儿萨哈·柯纳佛选买房子很在乎,很投入……

 

自从泽穆尔和萨哈·柯纳佛来过我家之后,我便对继续留在圣日耳曼德普莱不仅丧失了希望,而且也失去了兴趣。

 

告别“萨特老家”的心理准备骤然成熟,不再把自己生活中即将面临的这一变故看成一件遗憾或值得留恋的事,而是开始完全转变心态,主动把它当作改变自己未来生活的一个珍贵契机。

 

我以为萨哈·柯纳佛和安图瓦纳很快会达成交易的,并为此做好了随时搬离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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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夏天过去了。入秋后法国又经历了第二次“封城”和一波比一波出人意料的新冠病毒浪潮……还是没有传来我那房子被出售的消息;而且,从泽穆尔来过之后,好像不再有人来参观房子。

 

泽穆尔和萨哈·柯纳佛来我家看房这一“插曲”也许就暗示了这栋萨特(Jean-Paul Sartre)1946年至1962年住过整整16年的楼的“宿命”。

 

在我刚搬到这栋楼后不久,对楼门口除了两块牙医的营业招牌外没有任何关于萨特曾在此楼长期居住和活动的纪念性铭牌(plaque commémorative)表示不解,有一次碰到当年五楼萨特住房的买主朗萨克(Lansac)老先生,问他为什么这楼里不挂一块纪念萨特的牌子。朗萨克先生冲着我笑了笑,直爽地回答说:“因为我讨厌萨特!”

 

根据法国法律,在私人建筑物上挂任何招牌,必须得到该建筑物的共同私人业主委员会(Syndic)的同意。而原来曾经是法国贵族裁缝、且又不喜欢萨特的朗萨克先生的断然反对使得萨特至少是暂时没了在这楼“挂牌露面”的机会。

 

萨特身后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在他从1946年至1980年去世前曾长期住过的波纳巴特街42(42 rue Bonaparte)拉斯巴耶大道222(222 Bd Raspail)和紧挨蒙巴纳斯大厦(Tour Montparnasse)的埃德加-基内大道29(29 Bd Edgar-Quinet)三处旧居中,如今只有拉斯巴耶大道222号这栋公寓楼门前设有一块说明“作家、哲学家萨特曾于1962年至1978年在此居住,并于1963年在此写作语词(Les Mots)一书”的铭牌,其它两处都毫无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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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泽穆尔的女友萨哈·柯纳佛最终没有买成我曾住过21年的那套房子,倒也是这栋楼的一种“福分”;

 

那是因为,即便(注意这假设语气!)今年(10多天之后)泽穆尔胜选,成了法国总统,“萨特老家”大楼的共同业主们也可不必讨论是否要在楼门口挂牌的棘手问题,法国内政部也不必象在布老师老家杜凯(Touquet)在马克龙当选总统后派遣整整一个小队宪兵常年驻扎在布老师别墅门前保护总统夫人(通常是空的)住宅那样,对巴黎6区波纳巴特街42号采取特殊保护措施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虽然泽穆尔陪萨哈·柯纳佛到我家看过房,但最终还是没有……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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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执达终于来了……

 

在新冠危机的反复折腾下,时间过得很快。

 

大概到了2021年三四月份的时候,房产管理公司又来电话,事先跟我“通气”:离20222月租约到期愈来愈近,而洛伊老太太继承人们还没有把房子卖掉…..他们可能意识到了:要把这房子“连我一起”卖掉(法语叫“vendre occupé)看来是不可能了。所以,十一位继承人据说开了会,正式决定对我下“逐客令”:不延续租约,让我最迟在202226日租约到期时搬走,然后再把房子“空卖(vendre vide)”。

 

为此,他们不能错过一个“时机”,即必须在租约到期前6个月按照法律认可的方式,向我发出“因售房解除租约通知(Congé pour vendre)”。这一法律允许的解除租约通知除了必须遵守时限外,还得符合形式,也即委托司法执达(huissier)送达或者用专门的“签回单挂号信(Lettre recommandée avec AR)”送达。除此之外的任何通知形式(口头、电话、电邮、平信或……微信)都不具有法律效力。

 

继承人们和房产管理公司都很谨慎。他们选择了需要274.20欧元费用的司法执达送达,而且因为第一次送来的文本中有一个我至今还没发现的错误,而不惜再花274.20欧元让司法执达送来第二个“取消和替代前一送达文本(annule et remplace un précédent acte signifié)”的“租约解除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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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厚厚一叠“解约通知书”并认真读了之后,才意识到这可真不是一般的“逐客令”那么简单,行文之中到处暗藏“玄机”,若一不小心,忽略了哪个不起眼或想不到的细节,这“解约书”即属不合法规,租约也即名正言顺地被视作“默许延展(renouvelé par tacite reconduction)”,如遇房客存心与房东作对,房主们理论上也就只能等到下一个租期—也即三年之后—到期前6个月,再下“逐客令”了。

 

洛伊太太的十一位继承人可等不起啊!……

 

手捧这继承人们不惜重金雇用司法执达送来的“逐客令”(严格名称叫“因售房解除租约通知”),只能深深感叹:法国法律对房客权益的保护可真的不是“一纸空文”!

 

比如,已签订的租房合同如何“解约”?这一貌似简单的问题里面可是大有“名堂”。

 

按法国法律规定,按“三六九年期限”签订的长期住房租约,如果是房客提出解约,只要提前三个月用“签回单挂号信”通知房主即可,如房客因第一次签署雇用合同、工作调动、失业及失业后再就业等原因提出解约,则这一法定“预告期(préavis)可以缩短至一个月;

 

但如果是房主提出解约,那“规矩”就要严格得多。

 

首先,房主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才能提出解除租约:第一是收回房子自用;第二是出售房子;第三是基于某一严肃合法的理由,例如房客违约等。

 

房主在提出解除租约时,必须在通知中明确标明是因为哪一个原因取消合约;如在通知书中不标明解约理由的,则这份通知书没有法律效力;

 

其次是期限:房主必须在三六九年租约期限到期前6个月,用前述规定的几种方式通知房客;

 

然后,对每一种理由的解约通知,又有一些特殊规矩必须遵守。

 

例如,如果是因收回房子自用而解除租约,那么按规定,必须在解约通知中明确注明房子自用的享受人的姓名与地址;

 

而且,有资格享受收回住房的,只有这样几类人:a)房主本人;b)房主的配偶;c)在房子收回之日已和房主签署“民事连带契约(pacte civil de solidarité)”的伙伴;d)在房子收回之日已至少与房主同居一年以上的众所周知的同居者(concubin notoire)e)房主的直系尊亲属(ascendants)f)房主的直系卑亲属(descendants)g)房主配偶(époux)、伙伴(partenaire)、同居者(concubin)的直系尊亲或卑亲属;

 

如果在解约通知书中不标明房子享受者的姓名与地址,或者享受者不属于上述几类人,则租约解约通知书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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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例如,假如是象我房东洛伊太太的十一位继承人那样,因为房子出售原因而解除租约,那就又必须遵守另一系列相应的规则,其中最重要的包括:

 

—房主在解约通知书中必须标明这房子的售价以及出售条件;如果不标明房子的售价,这解约通知书便属无效;

 

—房客有优先购买权(droit de préemption):房主给房客的“解约通知书”同时具有给房客的优先出售报价(Offre de vente)性质;房客可以在两个月时限内接受或拒绝这一报价;报价在这两个月时限内不能变更;房客即便对解除租约提出抗议也不能导致这一报价期限的延长;

 

—如果房客不接受售价报价、保持沉默或提出一项未被房主接受的反建议(contre-proposition),则房客必须至迟在预告期(préavis)结束的最后一天离开住房;

 

—如果房客在规定期限内接受房主的报价,那么,房主与任何一位可能的买主签署的“售房许诺(promesse de vente)”均告无效;

 

—房主在“解约通知”中可以随意定价,但标明的价格必须是确定价格,而且没有中介费用;假如房主决定比解约通知中的最初定价更优惠的价格与条件把房子卖给第三者的话,房主或公证人必须通知房客;如果房主或公证人不履行这一通知义务,则达成的售房交易无效;这一通知构成对房客的新报价;房客可在收到通知起计的一个月期限内接受;

 

—如果房客以获得银行贷款作为接受报价条件的话,那么,房客接受售房报价以得到银行贷款为先决条件;在这种情形下,售房实现期限可延长至4个月;

 

如此等等,如此等等。

 

此外,相关法律还特别规定,“解约通知”必须把“20171213日关于出租人因决定收回或出售住房而送达给房客的租约解除通知所附的有关出租人义务及房客救济与补助渠道的‘情况说明(Notice d’information)’内容的政令”作为附件传达给房客(读到这儿,恐怕谁都已记不起这一句子在说什么了,而这就是确确实实的法国人需要应对的、也常常使他们发疯的行政用语!这句话的法文原文是:Arrêté du 13 décembre 2017 relatif au contenu de la notice d’information relative aux obligations du bailleur et aux voies de recours et d’indemnisation du locataire jointe au congé délivré par le bailleur en raison de sa décision de reprendre ou de vendre le logement)

 

在我收到的那份密密麻麻20页的“解约通知”中,洛伊太太的十一位继承人告诉我他们决定的那套房子的正式出售标价是85万欧元;但安图瓦纳有一次在电话里私下告诉我,如果我愿意买下,80万欧元也可以成交。

 

我肯定买不起,而且也没有兴趣买。

 

不过,司法执达送来的这份“解约通知”到是让我眼界大开,从中学到了不少以前不曾知晓的关于住房租约解约的一手“硬核”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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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太太的继承人们到底能分得多少“羹”?

 

洛伊太太的继承人们想尽快把房子脱手,把自己得到的那份遗产“变现”,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说到底,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笔“飞来”的“横财”,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额外”之财。

 

然而,这笔乍看煞是吓人的85万欧元的售价,到头来,到底有多少能够真正落到十一位继承人每个人的“腰包”之中呢?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案例”,可以用来“活学活用”一下法国现行遗产继承税的基本规则。

 

首先需要承认的是:洛伊太太留下的这套房子不能说不值钱:49平米,开价85万欧元,也即每平米17347欧元,远远高于20223月巴黎上中下三个价位房产每平米平均价格的8170欧元、10400欧元和13710欧元;按巴黎和法国人的眼光看,是很贵了。

 

当然,这肯定不是“萨特效应”。

 

因为在法国知道萨特(和我frc 580921eb3ba61e67b8341da40c8bf1c1)曾在这楼里居住过的人凤毛麟角,绝对不可能影响房价;这价格毫无疑问、也绝无仅有地反映了“地段”红利;它让我想起许多年以前我家对门那套房子出售时,那位房主老太太跟我说的一句话:“我卖的不是我的房子,是这一片由教堂、广场和咖啡馆组成的景观氛围和历史故事;而这不是你有钱就一定能买到的……。”

 

其次,洛伊太太十一位第三亲等非直系亲属继承人的遗产继承应该属于一个非典型遗产继承案例。

 

法国遗产继承法规虽然繁琐复杂,但对直系亲属继承人和“旁系”继承人作了极其严格、也相当合理的区分,比较完整地体现了使人们既能分享前辈劳动成果、又强调鼓励本代人努力的社会与人生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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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如果法国的遗产继承税制对直系亲属征收遗产税(droits de succession)时还算是有点“手下留情”的话,那么,对于“旁系”继承人,那可还真是“毫不手软”。

 

还是以我住过的洛伊太太的这套房子为例。

 

假定继承人们成功地卖了85万欧元,并且还假定这85万欧元是可供分配继承的净资产。那么,依照法国的继承法,首先可以对每一继承份额的价值作一税基减扣(免除一部分该征税的金额)(abattement),但这减扣的额度却因继承人与死者亲缘关系的不同而有很大的差别;比如,如果继承人是:

 

—子女、父亲或母亲,减扣额最高可达每个份额10万欧元;

—兄弟姐妹,最高减扣额是每个份额15932欧元;

—侄子或侄女,最高减扣额是每个份额7967欧元;

—其它关系,最高减扣额为每个份额1594欧元;

 

据此可以推算出,洛伊太太的十一位侄子女辈继承人从85万欧元卖房收入中每人可以分得77273欧元的继承份额,其中每份可以享受7967欧元的税基减扣,也就是每位继承人只要按照69306欧元缴付遗产继承税就可以了。

 

除了减扣额不同外,遗产继承税的征收税率更是不同。和税基减扣的原则一样,税率取决于继承人与死者的亲缘关系程度,而且其差别之大,令常人难以想象。

 

根据法国政府财政经济部税务总局网站上公布的资料,依照四等亲缘关系,法国遗产继承税的现行税率分别是:

 

—死者配偶:免缴继承税;

 

—死者直系亲属(héritiers en ligne directe):采用渐进制税率表(barème progressif),设以下7个征税段和税率:

 

应征遗产继承税的份额

(part taxable)

适用税率

(tarif applicable)

低于8072欧元

5%

8072欧元至12109欧元

10%

12109欧元至15932欧元

15%

15932欧元至552 324欧元

20%

552 324欧元至902 838欧元

30%

902 838欧元至1 805 677欧元

40%

高于1 805 677欧元

45%

 

—兄弟姐妹:设两种税率:

 

应征遗产继承税的份额

(part taxable)

适用税率

(tarif applicable)

不超过24 430欧元

35%

高于24 430欧元

45%

 

—直至第4等亲属(parents jusqu’au 4e degré):只有一个单一税率:55%

 

—其他继承人:单一税率:60%

 

根据这一现行遗产继承税税率表,洛伊老太太那十一位第三亲等继承人每个人需要从自己的继承份额中,向法国中央政府缴纳55%的遗产继承税,也即38118欧元,每人实际可以得到的(理论上的)继承金额是31 188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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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洛伊老太太去世后,她的侄子女们把我曾经居住了20多年的这套巴黎旺区的小房子出售,得到85万欧元,总计向国家缴纳了419 298欧元遗产继承税,十一位继承人实际可分的总额是430702欧元……

 

为作对比起见,我们来做另一个假设:假如洛伊太太象普通法国人家庭那样自己有三个孩子,这房子是被三个“直系亲属”继承的话,这遗产继承税的情况又会是如何呢?

 

三个直系亲属继承人每人可分得的份额为:283 333欧元,每份可以享受税基减扣金额为10万欧元,也即每人需要缴纳遗产继承税的税基金额为183 333欧元;

 

按照直系继承人的遗产继承税税率,每人应缴纳的税金,如忽略累进计算方式,只按“15932欧元至552 324欧元”税基段20%税率计,即为36667欧元,每个人实际得到的遗产金额为246667欧元;在整个遗产转归过程中,国家获得遗产继承税11万欧元,继承人实际继承金额为74万欧元。

 

面对这一组对比数字,洛伊太太的十一位继承人最终大概也只能用一句“聊胜于无”来作自我安慰了!

 

而对于还在把购置和积累财产当作人生唯一乐趣和目标的人们(尤其是单身贵族们),也许是换一种思路思考人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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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新居离萨特其实还是很近……

 

经过整整两个多月找房的焦虑、奔波及搬家的繁杂劳累之后,终于完成了从“萨特邻居”到“FO(工人力量)工会总部邻居”,从“波纳巴特咖啡馆(Café Le Bonaparte)”到“Cocotte(炖锅)咖啡馆”的重大地缘和心理转变,在巴黎十四区缅因大道(avenue du Maine)安顿了下来。

 

这栋与巴黎第十四区政府为邻、离十四区“潮街”rue Daguerre(“大战街”)也仅几步之遥的7层大楼,建造于1875年,目前属于SNCF法国国家铁路公司集团旗下一个房产公司管理的财产;

 

因此,理论上说,已不会再遇到因房主过世、一大群旁系继承人等着瓜分遗产而不得不搬家的窘境……

 

而且,每当走进楼门,看到信箱上统一的“SNCF”标识时,心里居然也油然生出这么一点“SNCF铁路工人公寓居民”的归属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自己对下一次法国铁路工人大罢工的评价与看法?

 

我对这套位于七楼、视野开阔、采光极好的新居深感满意。与波纳巴特街终年近乎灰暗的二楼相比,我对新居最大的感触是:早上居然还有能把我唤醒的太阳光!

 

这才忽然意识到:在圣日耳曼德普莱,虽和萨特“做了一场邻居”,但过的原来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啊!……

 

再说,新居离“前邻居”其实也并不远:不仅他在196217日因“OAS”恐怖爆炸离开波纳巴特街住所后先后居住过的最后两个住处—拉斯巴耶大道222(222 Bd Raspail)(1962年至1978)和埃德加-基内大道29(29 Bd Edgar-Quinet)(1978年直至1980415日去世)—都在我的15分钟“巡视圈”之内,而且,从我家走到萨特的永久居住地—他在蒙巴纳斯公墓(Cimetière du Montparnasse)的墓一共也只有1484步、870米之遥……

 

这一“巧合”给我的启示是:对我来说,告别“萨特故居”容易,而放弃或背离萨特那种毕生追求特立独行的自由精神也许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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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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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评论

  1. 《告别“萨特老家”》一文(含附后的“闲谈我的邻居萨特和女人”)是我近年看到最为受益的文章之一。 略算一下有这么几点受益:1、知道了巴黎租房市场的行情及相关法律规则;2、大概了解到巴黎的房价水平,0.8-1-1.3万欧元/每平方不等,这和国内北上广深4个一线城市比较相近;3、第一次了解到法国个人房屋(乃至整个财产)继承法的相关规则;4、透过租房行为,间接而真实地了解到法国知名公众人物隐秘多情生活的传统及其价值(从萨特到泽穆尔);5、通过在巴黎的租房(或买房)的表象活动,不由地得掂量一下,过了耳顺之年,如何看待平生的财富积累(含房产🏠),以及更为复杂地如何支配使用这些有限的积累。如果说前三个是“硬核”知识的话,后两个则是更难掌握的“软”知识了。为此,特别感谢作者的分享和推送。[握手][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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