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Grandes écoles”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国“Grandes écoles”的特点之一，就是一般都“名不符其实”，虽然在“école/学校”之前冠有怪吓人的“Grande/大”这个字眼，但实际上都规模极小，通常每个学校每年只招生百来人，最多(通常是商校)也不会超过几百人……

 

 

作者 ｜儒思忧｜© 法兰西360

 

 

“ Grandes écoles ”是法国一怪。

 

它是高等教育领域的“法国例外”，恐怕在世界上任何国家的高教体制中都难以找到对应物。

 

“Grandes écoles”是一个与综合大学(Université)平行的法国高等教育系统。

 

今天，当法国人提起“ Grandes écoles ”的时候，通常指一些性质很不相同的学校，例如，工程师学院(écoles d’ingénieurs)﹑商学院(écoles de commerce et de management)以及包括从国立行政学院(ENA)﹑巴黎政治学院(Sciences PO Paris)﹑法官学院(ENM)到国立巴黎高等美术学院(BAP – Beaux-Arts de Paris)等在内的各色各样的专门学院(écoles spéciales)；

 

从学校性质看，有的是公立，有的是私立，有的属于商会(consulaire)；从政府监管部门看，有的属于国民教育部，有的属于文化部，有的属于其它政府部。

 

从历史角度看，法国最早的“Grandes écoles ”产生于18世纪，已有两百多年历史；许多著名学校都创办于拿破仑时代，从那个时代起，“Grandes écoles”体制逐渐形成、得到完善并延续至今。

 

 

 

法国在大革命前的王权时代就开始创办不同领域的“Grandes écoles”，其主要目的是培养军事技术人才和高级技术官僚；最初的那些“Grandes écoles ”，都是与“战事”或“国计民生”基础建设工程相关的技术领域的专门学校，例如：最早成立的一批“Grandes écoles”就包括：

 

—1741年：王家军舰建造工程师学院(École des ingénieurs-constructeurs des vaisseaux royaux，也即今天巴黎国立高等先进技术学院[ENSTA]的前身)；

 

—1747年：王家桥路学院(École royale des ponts et chaussées，也即今天巴黎高科集团路桥学院[École des Ponts ParisTech]的前身) ;

 

—1748年：王家梅齐耶尔工程学院(École royale du génie de Mézières)；

 

—1765年：阿尔福尔王家兽医学院(École royale vétérinaire d’Alfort)；

 

—1783年：巴黎矿业学院(École des mines de Paris，也即今天巴黎高科集团巴黎矿业学院[Mines ParisTech]的前身)；

 

—1794年：市政工程中央学院(École centrale des travaux publics)，并于翌年1795年改名为“巴黎综合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

 

—1794年：师范学院(École normale)，于1845年改名为巴黎高等师范学院(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1794年：国立工艺技术学院(Conservatoire national des arts et métiers – CNAM)；

 

—东方语言专科学院(École spécia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 INALCO)；

 

 

 

1795年10月22日(共和四年葡月30日)关于公共服务的法律(Loi du 30 vendémiaire an IV)首次确立了11所“Grandes écoles”的名单，这也可以说是法国最早的著名“Grandes écoles”：

 

·        巴黎综合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

·        国立工艺技术学院(Conservatoire national des arts et métiers)

·        炮兵学院(École d’artillerie)

·        国立桥路学院(École nationale des ponts et chaussées)

·        巴黎国立高等矿业学院(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mines de Paris)

·        海军工程学院(École du génie maritime)、武器学院(école de l’armement)、火药与弹药学院(école des poudres et munitions)

·        地理学家学院(École des géographes)

·        海军学院(Écoles de marine)(海军军官学院[École navale])

·        军舰工程师学院(École des ingénieurs de vaisseaux)(后来成为国立高级海军工程学院[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u génie maritime]，并被并入国立高级先进技术学院[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 techniques avancées])

·        航海学院(Écoles de navigation)

 

这类“Grandes écoles”也当然都是清一色的公立学校。

 

 

 

法国的商学院除了成立于1819年王朝复辟时期的巴黎高等商学院(Ecole supérieure de commerce de Paris，即今天的“ESCP”商学院的前身)之外，大多数都历史相对较短，而它们被名正言顺地当作“Grandesécoles ”看待，则是更近的事情。

 

当然，随着商业和管理文化的胜利，商学院在法国“Grandes écoles ”中地位和分量也已愈来愈显眼和重要。这在历史上重文化重精神而轻商的法国，本身已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变化。

 

如今，法国到底有多少所有资格被称为“Grandes écoles”的学校？

 

尽管法国国民教育部对“Grandes écoles”有过一个“宽泛”的定义，也即：“通过入学竞考(concours)招生，并提供高水平教育课程的高等教育机构”(« établissement d’enseignement supérieur qui recrute ses élèves par concours et assure des formations de haut niveau »)，但在“鱼目混杂”、数量众多的通过竞考招生的这一类学校中，甄别真正意义上的“Grandes écoles”，原来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1973年，11所当时法国最著名的工程师学院—它们分别是：巴黎中央制造工艺学院(Ecole Centrale des Arts et Manufactures-ECP) /高等商业研究学院(HEC) /国立路桥学院(ENPC) / 国立高等航空与航天制造学院(ENSAE) / 巴黎国立高等工艺技术学院 (ENSAM) / 巴黎国立高等矿业学院(ENSM.P.) / 国立高等先进技术学院(ENSTA) / 国立高等电信学院(ENST) / 巴黎综合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EP) / 高等电力学院(ESE) /巴黎市立高等工业化学物理学院(ESPCI) / 巴黎–格里尼翁国立农艺学院 (INA-PG)—和HEC高等商业研究学院(Ecole des hautes études commerciales)联合，成立了“高等专业学院会议(Conférence des Grandes écoles – CGE)”，成为法国政府官方认可的唯一具有职业行业代表职能的机构，并由此形成了一个有“资格”被称作“Grandes écoles”的学校的基本“圈子”；

 

 

 

而“HEC高等商业研究学院”作为“CGE”12个创始成员之一的结果，是使得原先专指工程师学院的“Grandes écoles”概念也逐渐向商学院、管理学院、建筑设计学院和艺术学院拓展，并且，在“CGE”这一“专业职业协会”的影响之下，从20世纪末期开始，逐渐形成了法国“Grandes écoles”的“习惯性定义”，也即凡是被“CGE高等专业学院会议”接纳的成员学校都属于“Grandes écoles”。

 

而从法国“高等专业学院会议(CGE)”的目前构成中，我们可以知道，该组织今天共有成员265个，其中229个为“Grandes écoles”成员，其余为企业或合作伙伴性质的成员；因此，可以说，截至2019年10月，法国共有“Grandes écoles”229所。

 

简要地说，法国“Grandes écoles”与综合大学的最本质性的区别是：

 

综合大学没有选择学生的权利，也即不能设入学考试甄选学生；而“ Grandes écoles”则恰恰相反，它的存在理由和根本原则是“择优录取”；

 

具体地说，在法国上综合大学，只要拥有高中会考证书(Bac)就行，无需参加任何入学考试；而上“ Grandes écoles ”，则通常在拥有高中会考证书(Bac)之外，还必须读预科(Prépa)并参加“竞考(concours)”，只有通过竞考者，才能被“ Grandes écoles”录取。

 

从教育职能看，法国的综合大学在历史上曾经只设法学院、医学院、基础学科学院和神学院四大学院，只承担培养法学工作者、医生、经济师、研究人员和教师，而各类专业工程技术人员以及商贸管理人员的培养任务则由不同的“Grandes écoles”承担；尽管自20世纪下半叶以来，这种“分工”早已失效，综合大学的学科也早已涵盖工程学、职业技术以及工商经济和社会管理各个领域，但“Grandes écoles”和综合大学的这一传统职能分野并未消失；

 

从学制等级看，法国的“ Grandes écoles”其实都是五年制“硕士研究生院”：前两年是“预科”课程，后三年是真正的“Grandes écoles”课程，毕业即可获得相当于硕士文凭的“校颁文凭”。

 

经过本世纪初(2004年)的LMD(学士硕士博士)改革后，“Grandes écoles”可同时颁发两种文凭，即欧洲和世界公认的硕士学位(Master)和被法国及法语国家极其看重的“Grandes écoles”校颁文凭以及一种与学校名声密切相关的“称号(titre)”(诸如“某某学校工程师”等)。

 

法国“Grandes écoles”的另一个特点是“名不符其实”，虽然在“école/学校”之前冠有怪吓人的“Grande/大”这个字眼，但实际上都规模极小，通常每个学校每年只招生百来人，最多(通常是商校)也不会超过几百人……

 

“少而精”是“Grandes écoles”的办学宗旨和“精神”。

 

对于法国这样的一个小国来说，每一代人或每一届学生中，有这么近千名出自十来所顶级“Grandes écoles”的毕业生，已足以满足国家高级行政管理部门的需求–这里不应忘记的是：商学院以外的原先真正意义上的“Grandes écoles”的学生大都一入学即具有“(见习)公务员”身份；他们毕业后主要去向是进中央政府技术行政或综合行政部门担任管理或监察职务，或者去公共研究机构或国有企业从事各种尖端研究和教育工作。

 

 

 

当然，现在“Grandes écoles”毕业生的出路早已被拓宽，尤其是商校学生，主要是到私营企业部门谋职。

 

因此，可以这么说，法国的“Grandes écoles”是培养公共和私营部门“实用”精英的学校，其学业顶点就是5年制硕士等级。

 

而如要超越“实用”阶段，更上一层“楼”，则还需回到综合大学(Université)，因为按照法国规定，只有综合大学(或某些大型公立研究机构)才拥有开设博士教育课程和研究的能力，也只有综合大学才能授予博士学位，并提供走向高级研究的通道。

 

“ Grandes écoles”要设立或发展博士阶段课程或介入科学研究，则通常必须与综合大学(或大型公立研究机构)联姻合作。

 

在这个意义上，应当说法国的“Grandes écoles”和综合大学这两种体制具有“互补性”。而且，在制度设计上，也有一种两者之间的“过渡”机制，使学生有可能根据个人情况在不同的阶段改变选择，从一种体制“跳转”到另一种体制。

 

这是法国“Grandes écoles”的大致特性。

 

 

 

对于有意选择留学法国的中国学生或关心法国高等教育体制的人来说，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如何把法语的“ Grandes écoles”翻译成汉语？

 

目前常见的译文大抵有：“高等专业学院”﹑“大学校”﹑“精英学院”，有的甚至将它译成“大学”。

 

基于前面对“Grandes écoles”特点的简要分析介绍，应该说，“Grandes écoles”可以用“高等专业学院”﹑“大学校”﹑“精英学院”来表述，但用“大学”来翻译，则非常不妥，这主要是因为：

 

其一，它完全抹杀了法国人非常在乎、非常坚持﹑同时也体现法国高教体制本质性特点的“ Grandes écoles”与“综合大学”之间的差异；

 

对于这种差异的合理性如何暂且不论，有一点则可以肯定，“ Grandes écoles”与“综合大学”各自都珍视自己的优势，相互之间不仅难以“糅合”，而且都有某种“水火不相容”的架势；法国政府和教育界其实也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法国现实”。

 

 

 

这一方面最有说服力的一个例证，则莫过于今年在上海交大“2021年世界大学排行榜”上获得第13名的法国排名最前的“巴黎萨克雷大学(Université Paris Saclay)”的组建故事了：

 

早在2008年，法国政府雄心勃勃地推出这所号称法国的“剑桥(Cambridge à la française)”的“巴黎萨克雷大学”计划的时候，原来是想把将近20所综合大学(Universités)和高等专业学院(grandes écoles)合并在一起，但由于这些学校自然形成了两大虽然不说对立至少也可能相互竞争的阵营，一方面以南巴黎大学(Université Paris Sud，即巴黎十一大)﹑凡尔赛–圣康丁大学(Université Versailles Saint-Quentin)和艾夫利大学(Université Evry)三所综合大学为首，代表了某种“综合大学”文化，另一方面则由巴黎综合理工学院(Ecole polytechnique)、国立高等先进技术学院(ENSTA)﹑国立统计与经济行政管理学院(ENSAE)﹑巴黎高科电信学院(Télécom ParisTech)﹑南巴黎电信学院(Télécom Sud Paris)﹑国立核科学与技术研究院(INSTN)等法国最著名工程师学院形成一个阵营，代表了“Grandes écoles”的文化和精神，两个阵营虽然经历了10年漫长、艰难和努力的磨合，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2017年马克龙上台后，只得承认现实，并亲自宣布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等工程师学院退出“巴黎萨克雷大学”，另行组成一个高等专业学院(Grandes écoles)集群……

 

 

 

其二，把法国的“grandes écoles”翻译成“大学”会给中国学生造成一种有关“大学”概念的“误导”或“错觉”，因为，绝大部分法国“Grandes écoles”的规模都和中国人心目中的“大学”形象相去甚远；

 

所以，与其说让选择到法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在进了这类规模大多小得出奇的学校后产生某种“上当”的失落感，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中国学生：法国的“Grandes écoles”就是这么一种与通常意义上的“大学”完全不同的“大学校”！

 

由此可见，把“Ecole Polytechnique(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称为“综合理工大学”，把“Ecole Centrale(中央理工学院)”译成“中央理工大学”，或把“Sciences PO Paris(巴黎政治学院)”译成“巴黎政治大学”都是一种不严肃或不负责任的译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它除了暴露对法国高等教育体制的无知外，还会在事实上扼杀法国独特的“Grandes écoles”体制！

 

 

 

此外，从翻译角度而论，值得注意的是，人们也许应尽可能地避免“套近乎”，不要试图把一切都纳入到自己熟悉的“现成”或“通顺”概念框架之中。不然，翻译活动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其重要的“交流”和“纳新”功能，因为，有时，“精髓”或“新意”往往就在那一点看上去“不顺畅”的“差异”之中。

 

总之，还是应当让法国的“Grandes écoles”保持“大学校”(高等专业学院)的本色和特色……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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