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艺术史上最著名的黑人女佣
马奈《奥林匹亚》1863年 奥赛博物馆
印象派老大哥马奈的《奥林匹亚》世人皆知，那是在19世纪后半期引起巨大轰动和争议的作品，也是西方绘画从古典走进现代的里程碑式代表作。
对跃入眼帘的女主角，皮肤白皙的交际花，一个半世纪以来，西方艺术界的评论文章可谓汗牛充栋、长篇累牍！专家人士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分析论证！
而对站在旁边的，背景阴影里的黑人女佣，哪怕她也占据了画面的一半位置！一百多年来，人们“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她是谁？她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吗？她有名字吗？
今年奥赛博物馆的特展《黑人模特儿，从藉里科到马蒂斯》正是以这个黑人女佣为线索，深入求证，将艺术界的最新研究成果呈现在公众面前。
这次画展要特别感谢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 Wallach Art Gallery的研究员Denise Murrell女士，她的博士后论文就是通过寻找这位不为人知的“黑人女佣”模特儿的真实身份，进而引发的一系列思考与探讨。
Denise Murrell 女士
这次特展引发了巴黎公众极大兴趣，现场不乏黑人或深肤色的观众。的确，法国博物馆界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名画中的黑人形象。
现场一个玻璃柜里展示了画家马奈1862年用过的一个小记事本，凑上前仔细辨认那潦草的字迹，大致能读出来：劳拉（Laure），很美丽的黑人女子，住在 Vintilmille 街 ……
这条街位于今天巴黎的第9区。
法国1848年黑奴制废除后，有色人种有了更多向首都巴黎流动的机会。不少黑人就居住在北边的Batignolles街区，离蒙马特高地很近的地方。那里房价不贵，也正是印象派画家经常汇集的地方。这个“劳拉”姑娘应该有机会接触画家们。据研究员Denise Murrell女士考证，她至少给马奈的三幅作品当过模特儿，包括“扮演”1865年沙龙展上令保守人士分外抓狂的《奥林匹亚》中的黑人女佣。
跟当时学院派绘画中的黑人形象不同，这是一个更“真实”的黑人女佣。她穿着那个时候巴黎妇女常见的略显宽松的白色连衣裙，头上缠着花头巾，手里捧着一束花，在深蓝绿色的背景前微微侧身前探，目光斜睨着正专心摆姿势的女主人，可能想提醒她，有某位“仰慕者”送花来了。
这幅画在1865年沙龙展上引发的轩然大波不多说了，只想帮助理解一下这幅作品在当时的 “现代性”以及马奈怎样影响了“追随”他的画家小兄弟们。
巴齐尔（Frédéric Bazille）可能也曾雇用过罗拉当模特，画出了没有“美化、虚构”过的《拿牡丹花的黑人姑娘》。
Frédéric Bazille《拿牡丹花的黑人姑娘》1870年
华盛顿国家艺术画廊
这些画面太诚实，黑人模特儿穿着当时巴黎普通市民的服装，脸上的皱纹就是皱纹！艺术家似乎不大情愿美化这些人物！
这是19世纪后半期真实的巴黎生活场景，离学院派 “理想型 “的标准审美相差甚远。
Batignolles 街区或蒙马特高地原本就不是上流社会人士居住的地方，喧闹的咖啡馆、酒吧、杂技团里不难撞见黑人的身影。
由于他们的独特外形，很多表演场所喜欢雇佣他们，而且的确出了几个明星人物！比如说著名的驯兽员Valentino，他赤手空拳跟狮子老虎搏斗！巴黎人为之惊叹。
Jules Chéret 《驯兽员Valentino》
1874年 法国国家图书馆
印象派画家德加（Edgar Degas）爱去杂技团看表演，一个叫“拉拉小姐”的黑人女杂技演员让他激动着迷，据说她有着无比强壮的下颚骨，她能用牙齿牢牢咬住一根钢丝，被起重机徐徐升到天花板上！巴黎的观众无不为之惊叹，为她鼓掌喝彩！这个场景被德加永远定格在了画布上。
德加《费尔南多马戏团的拉拉小姐》1879年
伦敦国家美术馆
年轻的塞尚在巴黎时也画过黑人模特儿，看，这幅《黑人Scipion》粗犷质朴。完全是现代派的风格。
塞尚《黑人Scipion》1868年 圣保罗美术馆
印象派是有着现代思想的一群人，他们那时不被社会主流所认可，他们自然要抱团取暖。马奈与诗人波德莱尔交往切密，也熟悉与波德莱尔一生纠缠不休的缪斯女神、混血女友让娜•杜瓦尔（Jeanne Duval）。
马奈《让娜•杜瓦尔》1862年 布达佩斯美术馆
这是马奈给让娜画的一幅像，画中的她穿着巨大的白纱连衣裙，斜坐着，姿势有点僵硬。脸部一点儿都没被美化，我们看到她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乌黑的头发。她是波德莱尔一生爱怨交织的爱人、灵感的源泉，一个神秘的身世不明的黑皮肤女人。《恶之花》的很多诗篇其实就是写给她的。
马奈给她画像时她已半身瘫痪，一条硬梆梆的腿伸出了纱裙。背后白色的纱帘飘起来，画面弥漫着一种忧伤的调子。
这幅 Jeanne Duval的肖像完全是现代派的，写实的。
在有着新思想的艺术家的笔下，黑人才有可能成为独立的主角。
马奈、巴齐尔、德加、塞尚这些“桀骜不驯”的新思想画家已不愿再追随当时流行的“东方主义”、想象美化过的“异国情调” 。
早在19世纪30年代，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洛瓦 (Eugène Delacroix) 已有机会到北部非州游历，他惊叹于阿拉伯世界的色彩缤纷，用其诗意的笔触画下这个异域世界的绚丽多姿，如这幅《阿尔及尔的妇女》。
德拉克洛瓦《阿尔及尔的妇女》1843年 卢浮宫
19世纪后半期法国的殖民地继续扩大，很多艺术家都有了机会到北非、中东地区旅行，他们继续将看到的异域风情入画，但鉴于学院派对技法的严格要求和古典的审美观，这些画家着重描述的是一种经过美化加工过的、略带想象的 “理想主义” 异国风情。
Théodore Chassériau《雅斯帖梳妆》1841年
卢浮宫
Jean-Léon Jérôme 《待售，开罗奴隶市场》1873年 La Piscine 博物馆 Roubaix France
19世纪后半期“东方主义”作品的流行，一方面流露出欧洲人对异域文化的向往和开放心态，另一方面也掺杂着宗主国白人种族的“优越感”。这种矛盾交织的心理挥之不去。
1848年起，法国从法律上禁止了黑奴买卖，但社会上的种族歧视观念却愈加蔓延。1859年英国科学家达尔文《物种起源》一书出版，物种的演化、大自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学理论给了某些人借口，认为黑种人比白种人发育进化要迟缓，跟动物更接近。
就连著名作家大仲马的黑人血统也备受嘲弄。
大仲马的父亲出生在今天中美洲的海地，身上有一半黑人血统，是法国大革命期间一位著名的将军。他的儿子大仲马发表了《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成为著名作家后，继续受到各类有关血统出身的嘲讽。
有记者问他：“您身上有一点儿黑人血统？”
大仲马痛快地回答：“啊！比这严重！我父亲是一个mulâtre（黑人与白人的杂交，有类似“骡子”的意思），我爷爷是真正的黑人，我爷爷的父亲是猴子！您看，我们都是一个种儿的！”
也有胸怀包容的艺术家，雕塑家Charles Cordier从19世纪50年代起创作了一系列黑人和有色人种的塑像。从积极正面的角度去表现各个人种的美丽。他巧妙运用各种色泽的天然石材，恰如其分地运用这些材料，衬托出了黑色肌肤的美丽高贵。
进入19世纪末，画家高更（Paul Gauguin）远走太平洋岛屿大溪地寻找他的梦中乐土，海关员卢梭（Douanier Rousseau）用质朴诗意表现异域神秘之美。
高更《大溪地妇女》1891 奥赛博物馆
海关员卢梭《吹笛人》1907年 奥赛博物馆
20世纪初，年轻的毕加索来到巴黎，在今天战神广场上的人类博物馆，他惊讶地发现了非洲的原始面具，这将成为他大胆开创立体主义的起点。人类的艺术创造力将大踏步向前。
1908年毕加索在巴黎洗衣船画室
二十世纪的头三十年，是黑人文化在巴黎崛起的时期。黑人舞蹈、爵士乐纷纷成为潮流。
1925年，从美国来的黑人姑娘约瑟芬•贝克 ( Joséphine Baker) 在音乐厅、夜总会大放光芒，她大胆奔放的舞蹈使她成为真正的明星，时尚的引领者。全巴黎的女郎纷纷学她的模样将头发剪成假小子式的短发。
她是个有思想的女性，走红后利用她的名气为反对种族歧视做了很多工作，二战中她站在戴高乐将军的一边，在法国及北非秘密为盟军做了很多有益工作。二战末期甚至加入盟军组织的空军回到马赛。戴高乐将军后来授予她荣誉勋章。
她为改善黑人形象、反对种族歧视贡献良多。她一生收养了十一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戏称为她的彩虹部落。
20世纪上半期，大画家马蒂斯将有色人种的现代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用优美简练的线条，鲜艳的色彩传达了他的平等包容思想。他的作品告诉我们世间的美多种多样，百花齐放才是春。
特展最后一个大厅展示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艺术家Larry Rivers 的一个脑洞大开的装置艺术，名字叫《我喜欢奥林匹亚长着黑面孔》。
Larry Rivers 《我喜欢奥林匹亚长着黑面孔》1970年
蓬皮杜艺术中心
这场独特的奥赛博物馆特展截止到7月21日，大家一定不要错过了。
海霞写于2019年5月30日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