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宪法专家卢梭：“宪法委员会似乎很难不删禁退休改革法律”
这几天，无论是马克龙和法国政府内阁，还是议会反对党和各路工会，许多人都早已把目光转向即将到来的2023年4月14日。
这一天，宪法委员会的9名宪法法官将对法国政府的退休金改革法律以及就退休年龄问题组织“RIP/动议分享全民公决”提案这两项请求的合宪性作出最终裁定……
法国著名宪法学专家多米尼克·卢梭(Dominique Rousseau)认为，宪法委员会成员们将有机会充分扮演“议会辩论及议会程序良好运行的担保人”的角色…..
莫非法国宪法委员会(Conseil constitutionnel)就是平息法国当下这场重大社会与政治风暴的出路和希望？
译者 ｜儒思忧｜版权© ｜法国《世界报》(Le Monde) & 法兰西360(中文译文/Pour la traduction chinoise)
多米尼克·卢梭(Dominique Rousseau)是法国著名法学家、宪法学教授；曾任蒙贝利埃大学宪法学教授，创办并领导“政治学与宪法学比较研究中心(CERCOP)”直至2010年；2002至2006年担任法国最高司法委员会(Conseil supérieur de la magistrature)成员；2010年起任邦岱翁—索邦巴黎一大(Université Paris 1 Panthéon-Sorbonne)教授直至2019年4月。2016年4月15日，卢梭被任命为安道尔公国(Principauté d’Andorre)宪法法庭成员，并从2018年9月起成为该宪法法庭的庭长。曾为法国《公法杂志》(Revue du droit public)编辑委员会成员。
多米尼克·卢梭的重要著作包括：《持续民主》(La démocratie continue)、《论宪法委员会》(Sur le Conseil Constitutionnel)、《欧洲的宪政司法》(La justice constitutionnelle en Europe)、《宪法学》(Droit constitutionnel)、《QPC合宪性优先问题实用指南》(Guide pratique de la QPC)等等。
先说几句题外话。
需要申明的是，前面这段“卢梭简介”不是人工智能机器人写的。
但是，在写这一段文字时，曾的确动过心，想“时尚”一番(或“偷懒”一下)，同时也“考验考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工智能机器人ChatGPT的水平到底如何。
为此，我曾给ChatGPT下了指令：“请用中文写一篇关于Dominique Rousseau的简介”；
ChatGPT很听话，接到指令便立即转动起来；几秒钟后，便炮制出了一篇“简介”文字。但是，在它表面很通顺的汉语语句背后，很快发现它信口雌黄，在这篇短短的文字中传递了2个重要不实信息：
第一是关于多米尼克·卢梭的出生日期，尽管我在显示于同一页面的法文介绍中已经看到卢梭生于1949年11月30日，可机器人却不知为什么一口咬定他的出生日期是1957年11月28日！
第二个不实信息是：机器人说他曾经是法国宪法委员会的成员；由于最近写过一篇关于法国宪法委员会的文章，曾因此查阅了历任委员的名单，印象中并没有多米尼克·卢梭；经再次查询后证实他确实没有担任过宪法委员会成员。
于是，便向ChatGPT严肃地指出了它犯的两个错误。ChatGPT倒是挺虚心，立即表示抱歉，说它犯了错误……
这场景挺好玩；说明了ChatGPT眼下还并不完全可靠，如若使用者自己不能驾驭主题、辨别真伪，一味全信它写的东西的话，这后果也可能不堪设想……
好，现在言归正传。
以下是法国《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Claire Legros)女士对多米尼克·卢梭的访谈记录的中文译文：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从现在起，宪法委员会必须对退休改革法律的合宪性发表意见了。您对这一阶段有什么期待？”
[多米尼克·卢梭] 宪法委员会的裁定显然非常重要。我甚至想说在某种意义上，宪法委员会在这件事上是在玩自己命运的游戏。因为，形式违宪的理由是如此充分，宪法委员会不对退休改革法律行使删禁(censurer)似乎会有困难。
没有人能怀疑：议会辩论曾因为利用诸如背离习惯用途的宪法47-1条等工具而被加速；某些修正案被以值得争议的方式宣布不可受理；议会辩论至少缺少宪法委员会所承认的“明晰与诚实(clarté et sincérité)”的宪法原则，特别是关于每月1200欧元退休金的讨论；国民议会没有对法律文本投票表决。
仅依据这些理由，宪法委员会就可以对该法律行使删禁，而无需对退休年龄从62岁延迟至64岁的合宪性发表意见，而这恰恰不是它的角色。这不仅能够即刻平息社会，而且也可以满足法律。政府将不能颁布法律，且须在别的基础上重新从零出发。人们常常批评宪法委员会顺从权力，而它完全可以通过这样一个裁定，显示它的独立性，从而加强它的地位。它为此也将充分承担议会辩论和程序良好运作的保证人的角色。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宪法委员会也必须对议员提出的‘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Référendum d’initiative partagée)’提案的合宪性发表意见。一旦‘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被认定可以受理，那将会发生什么呢？”
[多米尼克·卢梭] 关于把退休年龄维持在62岁的全民公决提案要被宣布为可以受理，按照法律文本规定，则必须满足三项条件：提案必须得到185位国会议员的签署；它必须与社会政策相关；在向宪法委员会提诉之时，没有任何关于退休改革的法律在前一年内被颁布。依我的理解，这三个条件都已具备，“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提案似乎完全可被受理。因为，提诉(la saisine)时间是3月20日，而至这一日期，关于退休制度改革的法律尚未被颁布。
如果全民公决的提案获得确认，国会议员们将有9个月时间以获得480万公民的签字联署，也即全国选民总数的10%，而从目前社会动员的情况看，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然后，国家议会有6个月期限审议全民公决提案。议会希望立法反对么？法律上它有权利，但在政治上这将是灾难性的，将会在民选议员与公民之间更加增加隔阂。在英国，当在进行英国脱欧的全民公决时，赞成英国留在欧盟且同时主张国家主权的英国议会却选择了全民公决的结论，于是投票通过了脱欧。
国家议会也可决定不受理全民公决提案。在这种假定之下，共和国总统则须在6个月期限之内组织一次关于把退休年龄维持在62岁的全民公决。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假如宪法委员会既确认退休改革法律，又同意‘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提案，会不会出现同一主题的两部不同法律都被表决通过的情况？”
[多米尼克·卢梭] 事实上这是可能的。宪法委员会曾经在2020年提醒政府公权机构注意这种“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提案与正在进行中的立法程序“撞车”的情况。
如果马克龙的法律被认为是合宪的话，它至迟将于2023年4月20日获得颁布，但就像法律文本本身规定的那样，只能从9月1日起才能生效。如果与此同时，“动议分享全民公决(RIP)”提案的支持者们已在规定的9个月时限内获得了480万公民的签名，全民公决提案程序将继续进行。这就有可能产生最终出现2部法律的风险：一部是关于64岁退休的法律，另一部是关于将退休年龄维持在62岁的法律。那时就会陷入法规冲突之中。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艾马纽埃尔·马克龙能不能暂停(悬置)退休改革法律的实施？”
[多米尼克·卢梭] 他不仅有权力，而且希望他能这样做，以避免与全民公决提案发生任何冲突，也可以平息公民的愤怒。这方面是有先例的。2006年“关于首次雇用合同(CPE)的法律”通过动用宪法49-3条获得通过，而且也被宪法委员会确认合宪，由希拉克总统依程序颁布，但就在该法律被颁布的当天晚上，希拉克就作出决定，要求他的政府部长们不实施这部法律。
离我们更近的例子是2020年“关于巴黎机场集团私有化的法律”，考虑到当时受Covid-19新冠疫情影响的金融市场的状况，该法律被悬置执行。政府因经济原因所作的决定，它这次也可以同样复制，以平息很大一部分社会民怨，以静待全民公决程序的结果。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解散国民议会的方案有否可能被考虑？”
[多米尼克·卢梭] 解散国民议会属于当年夏尔·戴高乐为解决各种危机而设置的宪政工具之一。它曾于1962年在政府被弹劾之后，为解决内阁危机而被动用；也曾为解决1968年5月的政治与社会危机而被动用，它使得人民能够作出裁决。
尽管马克龙避而不谈，但对他来说，解散国民议会是可能的结局之一，因为他很快就会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办法执政。它也可以是一种绥靖行为，以便把裁决退休改革究竟谁有道理的可能性重新交还给公民。
[《世界报》记者克莱尔·勒格罗] ：“对于艾马纽埃尔·马克龙‘面对透过其民选代表表达意见的人民，人群没有合法性’这句话，您怎么反应？”
[多米尼克·卢梭] 人群(foule)与人民(peuple)之间存在着一个根本性差别；古罗马政治家和哲学家西塞罗(Cicéron)曾经在他的《论共和》(De la République)(公元前54年)一书中揭示了这一区别。他在书中对人群(foule)、民众(multitude)、人口(population)与人民(peuple)作了区分，揭示了它们不是同义词，因为，根据他的解释，“使人民之为人民的，是人民对法律的同意”。
今天在街上游行的男男女女们要求遵守宪法，遵守辩论的“明晰与诚实性”原则；被列入1946年宪法序言的一项权利明确规定，“国家保障任何人因其年龄和身体状况获得合适的生存手段的权利”，也就是获得一种体面的退休的权利；对于工会来说，则是一种能够对各种社会改革进行谈判的权利；对于国会议员，就是以明确与诚实的方式进行辩论的权利。马克龙在看待街头游行人群问题上，他弄错了，因为这实际上就是人民为遵守法权而在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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