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0吨垃圾压城:巴黎为什么愈来愈“脏”?
摄影作品:烟蒂 作者:Mathieu POLO(马蒂厄·波罗)
由于巴黎市政府下属的清洁工人响应工会号召加入了反对法国政府改革退休制度的罢工,巴黎的部分市区已经整整7天没有收集处理垃圾,截至2023年3月12日星期天,巴黎已经有5400吨垃圾压城…..
面对堆积如山的垃圾,不仅巴黎市民怨声载道,而且法国中央政府、巴黎市议会反对派政敌以及媒体舆论也对巴黎市长发起了严厉攻击;而伊达尔戈却因为从一开始便“站队”支持工会反政府退休制度改革的“社会运动”,而一时难以采取应急措施,应对市政府清洁工罢工这一“烫手山芋”……
“巴黎脏”这一话题自然又浮出了水面……
巴黎市政府共有6900名“清道夫”,约占市政府公务员总数的14.24%,其中包括700名司机和5000名清洁工;
据巴黎市政府2023年度初始预算数据,2023年用于垃圾管理和空气质量改善的总预算已达8.54亿欧元,比2022年增加了1亿欧元,也即相当于每个巴黎居民人均每年398欧元。
巴黎的“清道夫”每天要清扫2900公里街道,相当于巴黎至莫斯科的距离;街头路边的垃圾桶每天清空1至3次;近1600公里道路路面每周至少被吸尘并清洗一次。
但巴黎依然脏,而且有愈来愈脏的趋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 |儒思忧|© 法兰西360
巴黎“很脏”。
这几乎是一个全世界没有人会(或敢于)否认的事实:从疫情前每年来巴黎观光的近2百万中国游客到天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常住居民,直至管理这座城市的“父母官”巴黎市议会的全体议员,甚至市长安娜·伊达尔戈(Anne Hidalgo)本人,无一例外,都会以不同的心情和声调承认巴黎的“脏”……
而且,“巴黎脏”也不是一个禁忌话题。
巴黎市长因“巴黎脏”而遭人“吐槽”,也不是现任市长伊达尔戈的“专利”,而是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希拉克(Jacques Chirac)﹑迪贝利(Jean Tiberi),直至德拉诺埃(Bertrand Delanoë),无论左右,都免不了受此责难。甚至可以说,它已成为“巴黎市长”职务的“属性”之一。
那么,巴黎市政官们到底是如何管理这座城市的清洁卫生的?巴黎为什么“脏”,而且愈来愈“脏”?
为了巴黎的清洁,市政府动用了多少资源?
在法国,根据中央政府与各级地方政府的“分权”原则,有关垃圾的滋生防止﹑收集与处理属于市镇(communes)一级地方政府事权范围。
巴黎市政府的职能机构和人员编制设置业充分体现出这一职能的重要性。在巴黎市政府下设的21个局中,除了清洁与水务局(Direction de la Propreté et de l’Eau – DPE)专门承担清洁任务外,还有绿地空间与环境局(Direction des Espaces verts et de l’Environnement – DEVE)﹑预防﹑治安与保护局(Direction de la Prévention, de la Sécurité et de la Protection – DPSP)和道路与交通局(Direction de la Voirie et des Déplacements – DVD)这几个局也对巴黎市的公共场所清洁卫生承担部分责任。
巴黎市政府清洁与水务局共有7522名地方公务员,其中97%为工人和技术人员,是巴黎市政府下属最大的工务局,主要负责巴黎市内公共空间的清扫与维护工作。该局仅清洁技术处(Service technique de propreté de Paris – STPP)就有职员6861人,拥有包括各类自动倒卸垃圾车(bennes)﹑清洗车﹑载重车和实用工具车辆在内的1380台设备,用于公共道路清洁服务。
截至2017年预算年度,巴黎市政府共有48182名公务人员,而仅清洁技术处一个处的编制就有6861人,占整个市政府公务员的14.24%,从中可见城市清洁卫生在巴黎市政府工作中的地位。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巴黎市政府清洁与水务局清洁技术处还只是承担巴黎市20个行政区中一半区的垃圾收集与街道清扫任务,也即涉及1785公里包括环线在内的车道以及2900公里人行道和36公顷包括观光客流量密集地段的步行区的清洁卫生打扫;另外10个行政区(包括第1﹑3﹑4﹑7﹑10﹑11﹑13﹑15﹑18和19区)的生活垃圾收集与街道清扫已从2009年起通过政府采购(marchés publics)招标程序分包给私营服务企业,不再由具有地方公务员身份的市政府清洁技术处的“清道夫/清洁工(éboueurs)”承担。
巴黎市政府每年的总预算开支约100亿欧元(2023年度的初始预算总额为96.82亿欧元),其中用于城市清洁的预算在6亿欧元左右,约占总预算的6%,而且呈逐年上升趋势。
据巴黎市政府2023年度初始预算数据,2023年预算年度用于垃圾管理和空气质量等环境改善的总预算已达8.54亿欧元,比2022年增加了1亿欧元。
2023年1月1日起生效的巴黎市法定人口为2 145 906人,也即巴黎市用于市容清洁的人均费用已达每人每年398.01欧元左右。
巴黎市的清洁预算是如何保证的?
巴黎市的清洁费用开支主要通过征收三种不同的地方税费(taxe)得到保证。
它们分别是:生活垃圾清除税(Taxe d’enlèvement des ordures ménagères – TEOM)﹑清扫税(Taxe de balayage – TB)和非生活垃圾专门处理费(Redevance spéciale pour les déchets non ménagers – DNM)。
“生活垃圾清除税”是法国全国城市化区域市镇最常用的城市清洁管理集资方式,它的最主要特征是:它属于一种地方税,但由中央政府统一确定税基(assiette)并代为征收,税率则由各个市镇议会自行确定。“生活垃圾清除税”以建筑财产地产税(taxe foncière sur les propriétés bâties)为税基针对每一房产业主征收,如遇房子出租,则可作为租赁杂费(charge locative)列入房租,由房客承担。
巴黎市政府每年的“生活垃圾清除税”收入在5亿欧元左右,2023年的预算收入为5.298亿欧元;
“清扫税(Taxe de balayage – TB)”是一种向沿公共道路的企业和共同业主(copropriétés)征收的道路清扫税,它的税基比较特殊,是按被清扫的公共交通道路面积计算,即按建筑物所缘公共道路宽度的一半计费,但最宽不能超过6米;共同业主可把这一税金转嫁给临街房产的业主;如果房屋出租,则可作为杂费纳入房租,由房客承担。清扫税的税率由市镇议会按道路宽度确定或调整,但计算的方式由《普通税务法典》(CGI)规定。
巴黎市的“清扫税”纳税人中有59%为共同业主。这一地方税收每年可以为巴黎市政府带来1.04亿欧元的收入,而且收入自2011年来一直保持稳定;对于巴黎市来说,这可以说是一项“定型”税收,因为市内很少兴建新的道路,也没有税基,所以也没有新增加的纳税人。
“非生活垃圾专门处理费”设立于1993年;它实际上是一项巴黎市政府为设在巴黎市内的商贩﹑行政机关和企业提供非生活垃圾清除服务的收费。巴黎市共有58000个非生活垃圾的滋生者。但只有每天滋生非生活垃圾超过330升的企业或机构必须缴纳这一税费。大约43000个单位因低于这一垃圾产量而免交这一税费。此外,巴黎有将近14000家与饮食有关的商业企业,其中1500家的日垃圾量在330升以下,所以也被免缴这项垃圾专门处理费。
2023年巴黎市政府的这项专门服务收费预期总计为2370万欧元,比2022年增加5%。
巴黎到底“脏”在哪里?
尽管巴黎市政府拥有丰富的税收资源和一支占市公务员人数14.24%的庞大的清洁工队伍来管理巴黎的市容清洁,但巴黎给人的印象却还是“脏”,而且许多人认为是“愈来愈脏”……
巴黎究竟“脏”在哪儿?造成这“脏”的原因究竟又是什么呢?
如若要追究巴黎“脏”相的原因的话,那么,“罪魁祸首”恐怕应是不少巴黎人的不文明行为(incivilités)和缺少教养(manque d’éducation) 。
巴黎街头几乎每一百米就设有一个垃圾桶,但却还有人随地乱扔废物。而尤其“惨不忍睹”的是那些本来就不易清扫的树脚跟下,特别是餐馆或酒吧前的树脚下那块泥地,常常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烟灰缸”:由于法国餐厅酒吧及办公室等公共场所实施禁烟,迫使吸烟者在室外吸烟,并顺手把烟蒂扔在那儿;也有的商家清扫自己店门前的垃圾后不是把垃圾倒入垃圾桶,而是堆到树脚下,这就导致巴黎某些植树的街区树脚下特别脏乱的现象;
其次是男人的随地小便,也对巴黎卫生和形象带来诸多伤害。
男人随地“撒尿”在巴黎是一个“古老”的问题;它令人想起曾流行巴黎街头的名叫“韦斯帕希安柱(colonne vespasienne)”的男性小便池的命运及其演变故事(关于这一问题,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本人几年前写的一篇拙文:巴黎是怎样实现“免费撒尿”革命的?文章链接:https://www.falanxi360.com/article/13461/)。
近几年,尽管巴黎街头400多个“街头卫生间(sanisettes)”自2016年以来已经全部免费开放,但“随地小便”的现象却又有加剧的趋势。
为了遏制这一不文明行为蔓延,近几年来,巴黎市政府一方面增设了近150个街头卫生间,另一方面也正在测试各种不同形式的“智能尿池(urinoir intelligent)”;例如,前两年在巴黎街头可以可以看到一款叫做“uritrottoir/人行道尿池”的智能尿池,由上下两个箱体组成,上面种花作为街道装饰,下面是一个带干燥物的积尿箱,大容量的可容纳250人/次尿量,小的可储存160人/次尿量;渗透尿液的干燥物质每天取走后被送到一个平台制成堆肥(composte),然后用作巴黎市公园和花园的肥料。如果这些试用效果理想,新一代美观﹑占用空间少而且具有生态环保和智能管理功能的“尿池”将逐渐出现在巴黎街头,如同当年的“韦斯帕希安柱”一样,满足巴黎男人们的内急之需……
乱扔大件废旧物品(objets
vétustes et encombrants)是造成巴黎街头脏乱的又一个原因。
不少巴黎人以为任何废弃的家具物件只要搬出家门扔到街上就可以完事了。其实不然,为了不因这些垃圾车不能收检的废弃物影响市容,巴黎市政府专门设有一个收取大件废旧物品的服务处,只要拨打3975 或在encombrants.paris.fr网址上登记,约定时间,该服务处就会安排收走大件弃物。巴黎市政府清洁技术处每年收检这类物件10万吨。
老鼠泛滥成灾,成为巴黎“脏”的又一证据。
前几年,一位在奥赛博物馆附近执行清扫的巴黎环卫工人拍摄了一段成百只老鼠聚集在一只垃圾桶内活动的摄像,发布在社交网上,引起人们的震惊和不安。
巴黎市和其它大城市一样最近几年面临老鼠“大举进攻”的局面。老鼠成灾的原因之一,是由于欧盟化学品使用的规范日趋严格,这无疑有利于环境保护,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灭鼠剂的功能,使得老鼠繁衍加速;巴黎塞纳河连年涨水,也是老鼠繁衍的原因之一;此外,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喜欢野外聚会和野餐,残留食品也给老鼠生存创造了条件。
巴黎市政府和相关卫生部门早已意识到老鼠泛滥对城市清洁卫生和公众健康的潜在威胁,并正在采取各种手段遏制老鼠的繁衍。
2017年,巴黎市政府专门拨款150万欧元,实施一项灭鼠行动计划(Plan d’action contre les
rats),共开展了1800多项灭鼠行动;其中行动之一,是号召居民通报老鼠行踪,如发现某一公共或私人空间出现老鼠踪迹,即可通知市政府的一个专门环境健康机构,该机构人员可以提供建议,必要时可到现场处理。
2018年6月10日,巴黎市第17区政府推出一个专门网站,供人们“举报”老鼠出现的地点,可以通过手机应用在一张互动地图上标出见到老鼠出入的地点;共和党籍区长杰奥弗瓦•布拉尔(Geoffroy Boulard)还亲自在社交网站上贴出一张他戴着手套拎着2只死老鼠的照片,号召网民参加灭鼠行动。
据有人估计,巴黎市大约是400万只老鼠,差不多每个巴黎居民可以分得2只。巴黎市政府坦承,要完全灭绝这么多的老鼠几乎是不可能;市政府“灭鼠行动计划”的目标是尽最大可能减少老鼠数量,特别是阻止老鼠走出下水道﹑逐渐消灭楼房地下室和施工场地的老鼠,并且在巴黎市公园绿地等老鼠泛滥重灾区设置对环境不构成风险的灭鼠装置,等等。
说到巴黎的“脏”,当然就不能不说巴黎街头的“狗屎”。
“狗屎”通常是许多外国游客到巴黎后的一道特殊的“见面礼”。估计很少有在巴黎生活过或旅游过而没有踩上过街头或公园里的“狗屎”的人,而且,因怕在巴黎街头踩狗屎而发誓不再来巴黎的外国人或外地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因此,“狗屎”是巴黎这座美丽城市的创口(plaie)之一。
据统计,巴黎有近30万条狗,每年在巴黎街头人行道上拉下大约20吨狗屎(crottes de chien ou déjections canines)也即每5秒钟就产生1公斤,大约可以填满3个奥林匹克游泳池。每年据说有650名巴黎人因踩上狗屎跌倒而住院……
狗屎不仅令外国游客恶心倒胃口,而且也让每一任巴黎的市政长官头疼。
80年代初,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在担任巴黎市长时就曾经为治理巴黎街头的“狗屎”伤透了脑筋。他当时让人专门研制发明了一种拾捡狗屎的摩托车,组建了一支骑这一法语叫作“Moto crottes”或“Caninettes”(狗屎摩托)–也有人不无幽默地把它称作“Chiraclette(希拉克狗屎车)”–的狗屎清扫队,整天穿梭于巴黎的大街小巷,清扫狗和主人们留在马路上的狗屎,一时成为当时巴黎的一道奇特景观,也被市民们看成是希拉克市长为整治巴黎街头狗屎做出的贡献。1995年希拉克顺利当选法国总统。当时就有论者分析认为,“Moto crottes” 或“Chiraclette(希拉克狗屎车)”对于希拉克入主爱丽舍宫应该功不可没。
2001年法国左派首次在巴黎市议会选举中“抢班夺权”成功,贝尔特朗•德拉诺埃(Bertrand Delanoë)成为巴黎市第一任社会党籍左派市长。然而,巴黎的狗们却不理会这一巴黎政界巨变,还照样在左派市长领导的巴黎街道上拉屎,“陷害”行人。
最初几年,德拉诺埃市长还继续使用“Chiraclette(希拉克狗屎车)”对付狗屎。2004年,德拉诺埃决定放弃拾捡狗屎效果只有20%﹑但每年运营成本达450万欧元的“Chiraclette(希拉克狗屎车)”,改变“狗屎”治理政策,强制规定狗主人有义务必须捡拾清除自己的狗在公共道路上拉下的狗屎,对违犯者课以35欧元罚款。
为了教育狗主人,巴黎市政府曾发起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媒体宣传,终于把“狗在前面拉屎,主人在后面捡拾”形成一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规矩;巴黎街头终于不见了希拉克的“捡狗屎车”,街头的狗屎虽未绝迹,但已明显减少……
巴黎这么 “脏”,执政官们在干吗?
和中国的市政府不同,在法国,作为地方政府的市镇的市长对经济没有管辖权,主宰不了“鸡的屁(GDP)”,但城市街道和公共空间的清洁卫生却属于市长不可推卸的主要事权范围。
所以,与所有前任一样,巴黎现任女市长伊达尔戈在2014年竞选和2020年连任时就毫不含糊地许诺要把治理巴黎的“脏”作为她执政的优先任务之一。
应该说,她没有完全食言。
2014年一上台后,伊达尔戈即向新一届市政府中负责清洁卫生事务的副市长毛佩尼努(Mao Peninou)下达了一项被称作“行路图(Feuille de route)”的任务书,开宗明义地指出:“我希望作出特殊努力,使巴黎成为一个更加干净和不那么肮脏的城市(une ville plus propre et moins salie)”,为此,她要求“必须启动所有杠杆,改善我们街道的清洁,并从现在起至年底前必须获得看得见的效果”。
伊达尔戈上任8年来,除了先后推出了“巴黎市加强清洁计划(Plan de renforcement de la
propreté de la ville de Paris)”( 2016年2月)﹑“清洁巴黎目标(Objectif Paris propre)”(2017年3月)﹑“巴黎市预防生活垃圾及类似垃圾地方计划(Programme local des préventions des déchets ménagers et assimilés)”(2017年12月)和“抗啮齿动物计划(Plan de lutte contre les
rongeurs)”(2018年1月)四项旨在改善巴黎清洁面貌的行动计划进行“造势”外,伊达尔戈还采取了多项具有实质性影响的措施。
例如,巴黎市政府花费1500万欧元,在巴黎街头设立了3万个带熄灭烟头装置的垃圾桶(corbeilles de rue avec éteignoirs),几乎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除了扔垃圾外,可供因室内公共场所禁烟而不得不在户外吸烟的“烟民”熄灭和扔弃烟蒂;
又例如,伊达尔戈不仅继承了德拉诺埃的“狗屎”罚款政策,而且使罚款更加严厉:2015年,伊达尔戈为了严惩包括不捡拾狗屎(non ramassage des déjections canines)在内的“不文明行为(incivilités)”决定把罚款金额从原来的35欧元提高到了68欧元;现在无论是在巴黎街头乱丢一个烟蒂﹑随地小便﹑乱扔大件废品,还是忘记收拾狗拉的屎,被检查人员发现,都会一律发给一份68欧元的罚款单;
伊达尔戈主张对“不文明行为”进行严厉惩罚;为此,于2016年9月对市政府机构作了改组,把原先的“预防与保护局(Direction de la Prévention et de la Protection – DPP)”变成了“预防﹑安全与保护局(Direction de la Prévention, de la Sécurité et de la Protection – DPSP)”,组建了一个“打击不文明行为大队(Brigade de lutte contre les incivilités) 把原先分布在两个不同局的1900名有资格开罚单(verbaliser)的检查人员整合在一起,此外,从2018年1月起,原先属巴黎警察署署长领导的1800名巴黎警戒员(Agents de surveillance de Paris – ASP)也归属巴黎市长管辖,并入“打击不文明行为大队”,使得巴黎市有资格开罚单的检查员(inspecteur verbalisateur)人数增加近50%。另外,为了满足某些敏感街区的需要,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由90人组成的“飞行大队(Brigade volante),可随时对各种“不文明行为”进行快速干预处理。
伊达尔戈所主张的“严惩”政策似乎也初见成效:2017年,巴黎市政府的检查员们共签发了108452张金额为68欧元的惩罚乱丢烟蒂﹑不检狗屎﹑随地小便等“不文明行为(incivilités)”的罚单(PV),比2016年增加了149%。
当然,伊达尔戈和巴黎市政府也明白:无论市政府如何重视,市政清洁工人如何努力打扫,巴黎“脏”的帽子是不那么容易被摘掉的,它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巴黎市政府管理的“软肋”,不仅任何居民或游客可以借巴黎之“脏”表达不满情绪,指责市政府治理不力,而且它也是巴黎市议会内部反对派打击主政的政敌的一把利器。
据一项2015年10月发布的民意调查,有68%巴黎人对巴黎的清洁状况不满;而据2018年3月25日的一项IFOP民意调查,如果说76%巴黎人都对伊达尔戈领导的巴黎市政府文化政策感到满意的话,那么在市容清洁问题上,则有73%人表示不满。
民意调查如此,市议会内部也是一派怨声载道。
例如,巴黎市议会的反对派共和党议员团主席﹑前部长﹑国民议会议员娜塔丽•柯修斯科–莫里采(Nathalie Kosciusko-Morizet)于2016年11月8日致函伊达尔戈,要求市议会成立一个“关于市政府清洁政策的资讯评估工作组(Mission d’information et d’évaluation sur la politique municipale en matière de propreté – MIE)”,对承担巴黎市清洁卫生任务的各方角色进行听证。
巴黎市议会根据这一反对党议员团的要求于2017年1月30日决定设立第13个市议员资讯评估工作组(MIE),负责对市政府各项清洁工作制订现状清单﹑分析为清洁政策调动的各种资源并为改善清洁工作提出建议;资讯评估团于2017年5月11日受命就任,由共和党籍市议员弗洛仑丝•贝尔杜(Florence Berthout)担任主任,成员包括市议会不同党派的议员。
巴黎市清洁政策资讯评估工作组经过7个月的调查听证,于2017年12月14日以全体成员一致同意的方式通过一份长达234页的关于巴黎市政府清洁政策的报告,并递交于2018年2月5日至7日举行的巴黎市议会会议。
清洁问题原本是一个敏感问题,通常会迫使各党派“站队”,僵持泾渭分明的不同立场。
然而,巴黎市清洁政策资讯评估工作组的报告却破天荒地得到市议会朝野各政党议员的一致同意;可见巴黎的“脏”已经到了“是可忍孰无可忍”的地步。
也难怪资讯评估工作组主任弗洛仑丝•贝尔杜可以代表巴黎市议会的右派反对党羽2018年2月份的巴黎市议会会议上高调责成市长伊达尔戈在一年时限之内,实施报告所提出的45项主张,使巴黎治理脏乱初见成效。
从这份报告为巴黎市政府提出的45项最新治脏措施可以看出,巴黎的市政官员们已经明白,“还”巴黎一个清洁的面貌,只是加强和改善市政工人的清扫已经远远不够,也已不是光凭政府之力就能做到,而必须在加强惩罚的同时,依靠全体巴黎人和来巴黎的人们“改变观念(changer les mentalités)”,唤醒公民意识,人人自觉改正和抵制各种不文明行为,自愿投入维护巴黎市容清洁的活动。
其中的具体措施包括:使用社交网络动员公众,特别是年轻人关注市容清洁;使用新一代大容量可密封并可以防止老鼠寻食的垃圾箱;在节庆活动频繁街区安置有植物装饰的男用小便池;夏天增加一次晚间垃圾收集;改善设备手段;禁止在车辆挡风玻璃上夹放广告;对不在门口安置足够烟灰缸或不清扫门前区段的企业开罚单,等等。
巴黎能在近期变“干净”吗?
尽管巴黎市政府投入了如此庞大的人力(近7千名清洁工人,占市政府公务员总数14.24%)和财力(每年6亿欧元,占预算总额6%,约每年人均398欧元),巴黎依然是一个遭万人吐槽的很“脏”的城市,连市长伊达尔戈本人都承认目前巴黎“并非完全干净”。
那么,巴黎有望在近期成为一个“干净的”城市吗?
应该说不是那么乐观。
依个人之管见,这一“不容乐观”的理由大概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巴黎是一个拥有200多万居民人口和每年有4000多万游客光顾的大城市。常识告诉我们,一个地方愈是人多,要做到绝对清洁干净就愈不可能或愈难。(这儿且不论对超大城市“一尘不染”式的绝对干净的追求本身可能隐含的其它治理理念与价值问题)。
第二,虽然历届巴黎市政府,无论左右,都重视巴黎市的清洁问题,甚至都把巴黎的“脏”当作一种“选举筹码”或攻击对手,或笼络民意,但他们对清洁巴黎的努力应该说是到了“极点”,他们既不可能在现在已经很庞大的清洁预算开支之外,再“巧立名目”增加巴黎市民的税赋负担;又几乎毫无可能推行类似于国内的“形象工程”,因为这必然意味着会在下一届选举中被“纳税人”选民们淘汰……
第三,无论是巴黎市政府,还是巴黎市的“城管”—即由近三千名有资格开罚单的检查人员组成的 “打击不文明行为大队(Brigade de lutte contre les incivilités)”—的权限非常有限:他们只能开出一张金额为68欧元的罚单,既无权把那些“有碍于”市容观瞻和清洁卫生的诸如流浪汉﹑游居族群﹑外国移民或其他“低端人口”驱逐出巴黎,更不可能以任何理由粗暴对待那些哪怕是有“不文明行为”的人;
第四,尽管巴黎市政府已经意识到在“清洁巴黎”中动员群众﹑开展“群众运动”的必要性,但是,巴黎市政府肯定没有象中国国内发动“爱国卫生”运动那样的能力,在游客或人口流动密集地段,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部署街道退休大妈义务打扫与监督卫生,以保持街道清洁:巴黎市目前已初露头角的“公民卫生行动”(中文“爱国卫生运动”的最妥当的法文翻译也许应该是“公民卫生行动”!),无论从规模和频率角度看,都不足以导致彻底改变巴黎眼前的“脏”相!
第五,从文化差异这个角度看,法国人对于某些“脏”的“容忍”程度可能也与中国人有一定的差别。比如说,对于泥土,在不少中国人眼里,这是一种“脏”,容不得半点泥土沾身;而法国人视泥土为自然,在许多公园﹑街头或公共空间特意留出泥土,铺上砾石,人们乐于踩踏其上,不怕“弄脏”鞋底或衣裤;遇到不懂事的小孩在地上滚爬沾上泥土时,家长一般不会吆喝阻止,告诫孩子不要“弄脏”自己……
再则,大多数法国人会自然而然地对“脏”和“公共卫生(hygiène publique) ”或“公共健康(santé publique)”这两个概念加以区别,也就是说,只要“脏”的程度还不至于引发“公共卫生”或“公共健康”事件的情况下,人们一般对“脏”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容忍”,不至于要求执政官们“下血本”治理巴黎的“脏”。
此外,值得指出的是,巴黎人深知:巴黎市政府在巴黎清洁问题上不敢怠慢和搪塞;而且巴黎的“脏”大多与区段和时间有关:每个区每天至少都有一次垃圾清除和清扫,在游客集中的街区甚至一天清扫三次,在夏天旅游旺季更是采取特殊的清洁打扫措施。所以,巴黎的这种“脏”虽然天天可能看到,但大多属于“临时性”的“脏”,都会在当天或短期内被清除的“脏”;他们对此有一定的“忍耐”心。
相比之下,巴黎人不能容忍的是另一类更严重的﹑隐性的或潜在的“脏”—例如,食品安全与卫生监管与检查的缺失或疏忽,他们对这类不一定看得见的“脏”则持“零容忍”态度:如果说,最近几十年来,人们对媒体和舆论每每提及的巴黎“脏”抱有某种宿命或无奈感的话,那么,对于被媒体暴露和在执法检查中发现的食品和卫生丑闻则会“同仇敌忾”,毫不留情地追究责任,政府也会采用行政或司法手段予以严厉惩罚。
当然,话说回来,“脏”就是脏,它本身不是一件值得高兴或荣耀的好事。
而且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人为巴黎的“脏”喝彩或高兴;当然,到目前为止,巴黎也没有因为许多人说她“脏”而失去她的魅力和吸引力……
据说,有一种病,叫“巴黎综合症(Syndrome de Paris)”。它的患者通常是来巴黎的外国游客。这些外国游客到了巴黎,发现真实的巴黎与他们想象中的巴黎差异巨大,于是他们便在心理和生理上受到重大打击,产生包括恶心﹑失眠﹑自卑﹑蒙羞﹑恐惧,乃至被迫害狂想症在内的种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这就是医学上所说的“巴黎综合症”。
最初患“巴黎综合症”的都是日本人。最近,随着大批中国游客的到来,“巴黎综合症”正在悄悄地感染愈来愈多的对巴黎充满种种“浪漫”﹑“文化之都”等clichés(陈词滥调)式的肤浅梦想和憧憬的中国人……
而巴黎的“脏”据说是触发“巴黎综合症”的诸多因素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因此,为了避免失望,避免感染“巴黎综合症”,一个明智的办法也许是,不妨先尽量把巴黎想象得“脏”一点;与此同时,作好准备,尽量“举止文明”,不给已经“很脏”的巴黎添“脏”……
怀着如此心理和心情,人们在巴黎收获的,也许是更多的满意与惊喜……
主要资料来源/Source
:
“巴黎市政府清洁政策资讯评估工作组(Mission d’information et d’évaluation sur la politique municipale en matière de propreté – MIE)”于2017年12月14日一致同意通过并于2018年2月5日递交巴黎市议会会议的《关于巴黎市政府清洁政策的报告》(法文原文2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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