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市长是否有权声援工会反政府退休改革大罢工？

作为“下级”地方政府首长的巴黎市长怎么能公开支持反对“上级”中央政府的工会罢工游行活动呢？这岂不就是“犯上作乱”吗？

然而……

作者 ｜儒思忧｜© 法兰西360

昨天(2023年1月31日星期二)，法国全国爆发了第二次由280万人(据工会数据)或127万人(据警方数据)参加的大规模反政府退休制度改革的罢工和示威游行。

为了使得这一次罢工和游行更加声势浩大，超过2023年1月19日第一次罢工游行的规模，法共总书记法比安·卢塞尔(Fabien Roussel)曾专门呼吁法国各地市政府(mairies)破例关闭一天，以声援工会行动。

这一呼吁立即得到了巴黎市长安娜·伊达尔戈(Anne Hidalgo)(以及法兰西岛大区几个郊区城市市长们)的响应。

伊达尔戈在接受法国二台电视采访时这样解释道：“我响应他的呼吁。当然，有一些公共服务必须继续。我指的是民事户政服务(Etat civil)。但是，巴黎市政厅(Hôtel de ville de Paris)1月31日将声援支持工会罢工。”

巴黎市政厅

巴黎市长的这一“站队”表态立即遭到了巴黎市议会内部反对派和中央政府方面的强烈批评，认为巴黎市长的决定可能对“公共服务的延续性原则(principe de continuité du service public)”构成损害。

对此，有人甚至提出质疑：“巴黎市长是否有权公开支持反中央政府的罢工示威？”

咋一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作为“下级”地方政府首长的巴黎市长怎么能公开支持反对“上级”中央政府的罢工游行活动呢？这岂不就是“犯上作乱”吗？

然而，从法国体制，尤其是从巴黎市作为地方政府在整个法国政治架构中的地位的角度来分析，得到的结论也许会大不一样。

巴黎市长安娜·伊达尔戈

法国共设四级“政府”，也即：市镇(commune)、省(département)、大区(Région)三级地方政府和一级中央政府，它们的权力合法性源于四种不同的全民选举，每一级政府只对选举它的选民负责，不同选举产生的政府之间没有任何“上下级”关系，不能“上级领导下级”，也无需“下级服从上级”；

作为地方政府的“长官”，巴黎市长不是由法国总统或中央政府“任命”，而是通过市镇选举(élections municipales)产生；所以巴黎市长与法国总统和政府权力的合法性来源不同；在这个意义上，巴黎市长不是法国中央政府的“下级”，不仅可以不听总统或中央政府的“命令”，而且完全有权与中央政府公开“作对”……

当然，事情的复杂性在于：和法国所有的“市长(maire)”一样，巴黎市长实际上也是戴着“两顶帽子(double casquette)”，也就是说，市长本人(只是市长本人而不是“市政府”！)在履行由市议会通过选举托付的地方政府的各种职责(如市立托儿所、道路建设维护、垃圾处理等等)之外，还需要承担由中央政府委托的部分属于中央政府主权职能的“公共服务”，特别是民事户政(état civil)权(其它市长还需要行使巴黎市长没有的市政警察权)。

例如，当市长在为市民主持婚礼、颁发结婚证书时，他的身份并不是“地方政府长官”，而是“中央政府代表”，因为民事户政(état civil)属于中央政府的事权范围；但由于法国中央政府在市镇这一基层没有自己的派驻机构，所以委托市镇一级地方政府的首长—市长代为行使这一职权。

“公共服务”是法国公共行政管理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无论是秩序与调控职能(国防、司法、民事保护等)、社会与卫生保护职能(社会保险、医疗服务等)，还是教育与文化职能(教育、研究、公共视听服务)、经济职能领域的公共服务，也无论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其它公共机构还是由受托特许经营的企业所承担的公共服务，都必须遵循“延续性(continuité)” 、“平等公平(égalité et équité)”和“可调适性(adaptabilité)”三大原则进行组织，而且，任何公务人员在履行公共服务使命时都必须遵守中立性(neutralité)原则。

而市长在行使这类由中央政府交托的“公共服务(service public)”时，也必须既保证“公共服务的延续性(continuité du service public)”，又遵守“中立”原则。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巴黎市长伊达尔戈在宣布巴黎市政厅将破例关闭一天以声援工会反政府退休金制度改革大罢工时，一开始便要明确申明“民事户政”等公共服务将正常运行，因为，依照法律规定，这类公共服务必须保证不间断运行，无论是巴黎市长还是其它市镇的市长，都无权擅自中断中央政府委托履行的公共服务。

所以，在“代表中央政府”履行法定公共服务这一点上，巴黎市长并没有违反规定。

而象征性地关闭巴黎市政府所在地—巴黎市政厅(Hôtel de ville)内除无住处妇女接待中心和托儿所之外的办公服务(至于市内各区区政府是否采取同样关闭措施，则由各区政府自行决定)，号召不参加罢工的大楼工作人员采取远程办公，并在市政厅大楼正面悬挂两个“Mairie solidaire avec le mouvement social/市政府声援社会运动”的条幅，伊达尔戈推出的这些“关门”声援行动其实都只是一些象征性措施，也属于与中央政府不同政治色彩的巴黎市地方政府的正常政治活动范围之内，没有违反任何法律规定。而且，伊达尔戈在宣布支持声援罢工运动的同时指出，她并不要求市政府公务人员参与动员或参加罢工，因为那是工会组织的责任；显然，她还是恪守了法律赋予各类角色的行为底线。

因此，从公法角度看，伊达尔戈市长所作的关闭市政厅以声援工会罢工反对法国政府退休制度改革的决定并无任何违法之处，作为与总统和政府多数派政见不同的“政敌”，巴黎市长伊达尔戈完全有权在保证公共服务不中断的前提下，声援工会罢工，并与总统和政府“分庭抗礼”……

况且，巴黎市的“要害”公共服务—例如；警察治安和消防救护—并不掌握在巴黎市长手中，而是直接由中央政府掌控：因为，不但巴黎的“警权”不属于巴黎市长，而是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的“巴黎警署署长(Préfet de police de Paris)”掌控，而且巴黎消防工兵大队(Brigade de sapeurs-pompiers de Paris)也不归巴黎市长领导，而是一支陆军工兵建制部队，直接归属巴黎警署署长指挥。

从这些体制设计细节可以看出，巴黎市长在法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职位，而历任巴黎市长与法国总统和中央政府的关系向来是既特殊、又微妙，在法国政治格局中拥有独特的角色和地位。

安娜·伊达尔戈市长与马克龙总统和法国现政府的关系也不例外。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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