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希望

      十二岁那年，我家附近的山脚下搬来一个陌生人，占住旧茅棚，种起菜和草药，还养鸡。混熟后，我们称他老高。逢单的晚上，六七个中小学生都往茅棚里跑。老高会讲故事，而且是外国货，题目叫：基一督山伯爵。

      煤油灯微微跳动，老高中速讲述：咚咚咚，地牢里传来一阵一阵响声，又沉又闷，唐泰斯好奇，又微微紧张。声音越来越近，他抓起一块石头。石壁上破了个洞，越挖越大，钻出一个白胡子老头，那是老神甫。本想打地道越狱，算错了方向，窜到唐泰斯的牢房里来了。

      多一个朋友，少一份寂寞，十两人立刻成为忘年交。唐泰斯鞍前马后，悉心照料，老人大为感动，传授他毕生的知识。还告诉他，某个叫基督山的荒岛上有一个地宫，藏了巨多财宝……  

大仲马出生地

      老高很规律，每次讲一小时，隔天讲一回。我们目不转睛，听得津津有味。受惠久了，总想做点什么。便帮他收土豆，挖红苕。还发现，老高很难吃上白饭，隔三差五，我们便用衣口袋给他装些大米。父母知道后，又让我们拿了些挂面去。

      讲了两个月，故事收尾。老高庄严发问：基督山报了三个仇，为什么都能成功？我们认真答：因为找到了金银财宝。再往下问，则各执一词，有的说他勇敢，有的说他聪明。老高柔语归纳：说得都对，还有一条，更重要，从老神甫那儿，他学到很多知识。你们要看远一点。该读的书，好好读；该有的本领，早点去练。记住一句老话，艺不压身。

大仲马的父亲

  

    我们连连点头。老高喝口茶，加倍庄重说：书是这样结尾的，人类的智能包含在四个字里，“等待”和“希望”！含义很深，以后大了，你们去琢磨。我们又点头。在回家的路上，我欣喜若狂。不经意间，我听完一部精彩法国小说。那时候，万马齐喑，几乎所有中外名著都打成了毒草。除了毛选，我们很少读得到其他书。

      两周后，我接到通知，考上江都外语学校，主攻法语，那是1972年2月。我带五斤米，专门拜访老高，又问基督山伯爵。老高兴高采烈，恭贺之后，直言交底：大仲马是法国作家，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学工科，那本书是红卫兵抄家，我捡的，译序撕掉了。以后见到法语老师，帮我问一问。

      我庄严承诺，尔后去汉口住读，每周回一次家。探问几个月，只有一人知道大仲马，没说新情况。周末老高常外出，半年间，我只见过他两回。第二学期，学校又来一个卢老师，他是北大的法语高材生，给董必武当过翻译，硕士论文写的大仲马。十年后才知道，也是被贬的。

      从卢老师那儿，我得到许多新信息。大仲马的父亲做将军，走得早，爷爷的妈是黑人。他写小说常请枪手，《基督山伯爵》有马盖三分之一的功劳。儿子小仲马也是名作家，写了《茶花女》，1899年由林纾翻成中文，那是我国出版的第一部外译小说。

小仲马

      还得知，大仲马开初以戏剧闻名，他的《亨利三世》与雨果的《艾尔纳妮》都曾轰动巴黎。一度他很富，却挥金如土，建了基督山伯爵楼，又立自家剧院。因经营不善，亏了血本，卖掉伯爵楼，还债台高筑。一时间，被150个债主围追堵截，只得去比利时躲一躲。晚年中风，半身不遂，去儿子家归的终。

      收获太丰盛，周末回家，我立刻去山脚。茅庐的门大开，鸡子四处跑，等许久，见不到人。恰好走来过去的一个同伴，来护院的。问其故，同伴说，前天开来一辆吉普，老高就不见了。我再环一眼，何首乌长到半人高。

      第二周回来，我再去一次，还是没人。街坊里却兴起两种传说，其一道，老高是逃犯，被公安局抓回去了。其二曰，老高属黑五类，开了公职妻离去，他四处游走，因有特殊本领，被国家请去重用了。时至今日，我仍没弄清老高的下落，却常常想起由他传达的大仲马的那句名言：等待，希望。

—- 杜青钢，2021年9月8日。

基督山伯爵楼